作文

老槐树的财富

老槐树的财富

发布时间:2015-08-28 23:13:53阅读:

  每个人身上都可能小心翼翼地存有一些苦难,这些苦难是他们身体的符号,是闪烁的亮点,亦是财富。

  ——写在前面

  关于外公最初的记忆,是他那条在空中略显空荡的裤子,以及几乎弯成一把弓的脊柱。彼时我年龄尚小,对随外公行走而左右摇晃的裤筒十分好奇,以为里面藏了什么东西,因此总央求外公撩起裤管给我看。现在看来,是极为不懂事的,如同村里爬上槐树偷拿鸟蛋的孩童,始终无法藏匿心中的疑惑。

  庭院里的槐树是外公年轻时种下的,错综复杂的虬须从地表上隆起,形成一道道沟壑,庞大的根系分布在各个角落,每年到了四五月份还时不时会开出淡雅的素花。但终究是经历过年华的,如今的槐树就仿佛年老的外公,粗壮的树干如同他的额头,爬满了岁月的皱纹,谁又知晓看似强健的外表下其实已经空空如也了呢?外公的腿我是看到过的,那晚透过昏暗的吊灯,干草般毫无血色的腿显露无遗,点点黑斑带着痛苦的狰狞,这是小儿麻痹症留下的“成果”。听年长的人说,外公幼时连走路都成问题,村里的道子泥泞不堪,跨了一两步就摔倒在地,常常是没满一个月就要更换新的拐杖,厉害的时候还会伴随着呕吐和头痛等症状,样子十分的吓人。我年纪还小的时候,外公带我去田间干活,也总要撑着一根拐杖,上面裹满了布条子,另一端缠着他的手;铁耙一锹一锹地打在土壤里,瘦弱的身躯仿佛一个剪影,颤颤发抖。风把外公的衬衣都吹起来,鼓得像一个气球,仿佛要让他飞起来一样。我揉揉眼睛,把手中的泥巴抹在衣摆上,越过一个个田垄,跑到外公身边抓住他的衣服,里面的风一下子溜出来,扑到我的脸上,冷冷的,有点像气球爆炸的感觉。

  如今我已经不敢看外公的腿了,因为心里清楚,上面已经布满了褶皱和针灸之后留有的小孔,比彼时更为恐怖。而外公却不以为然,不知是麻木了,还是忘却了。但当史铁生老师去世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,那股许久埋藏于心底的情愫重新涌现了,原来不存在什么忘却还是麻木,而是强大的足以驱赶伤痛的力量。让旁人更为讶异的,是外公把长久的痛苦与悲伤装入文学的盒子,小心翼翼地封存起来,把年轻时作为一个教师的本职能力投到文字的盛宴中,倍加呵护地展在心里。老家的柜子存放着《我与地坛》的手抄本,是外公历时两个月完成的珍品,工整的楷体散发出油墨的香气,文学华贵的本真魂牵梦萦着外公。

  尽管外公现在已经能凭借拐杖照料自己的生活,但母亲依旧放不下心,执意让外公住到我们家。外公浑浊的眼眸被年华剥夺走了年轻的光芒,脊柱愈发弯曲,日益枯萎的腿也失去了原本的用途,外公甚至用一根绳子将空荡的裤筒绑了起来。但追逐文学的梦想愈发强烈,一叠一叠的随笔集中,“他用自己的苦难写出了全人类的苦难”“坚持其实是对特定生活状态的一种追求”等一系列精辟的语言,泛黄的薄纸上浮生起逼人的气场,如同加了水的葡萄酒,已经不醉人了,但是还能闻到清冽的酒香。

  前些日子一家人陪外公回老家,望见高大的老槐树已经开出了芬芳的白花,枝叶也繁茂了不少,这算是象征着外公又一次奋发的成功吗?我感觉有什么在外公周围顺其自然地流动起来,充满了压迫性的推进力,又如同已经混合成深冬时节玻璃窗上模糊氤氲的霜雾,有着语焉不详的弥足珍贵,轻轻抹开一块,可以清晰地看见叫人动容的力量与精魄。那是老槐树所想传递给世人的信息,亦是外公文字中所体现出的坚毅与乐观。

  那些过去的经历,理所当然地被后来更多的事情所冲淡,模糊了伤感和愉快的界限。文学坚硬而闪亮的内核,贯穿着外公的生命始终,一个存有缺憾的生命在这样的救赎下以尊严的姿态延伸。我想。这就是力量与爱。